國立馬公高中創校80周年憶母校
民國91年11月9日晚上,高雄地區的校友代表十人,在隨隊高舉聖火跑完馬公街道後,回到母校接受校長陳進福恩師及師生的宵夜款待。席間音樂班的管弦樂、聲樂飄起;紅豆湯、肉圓滿桌;侯榮泉恩師在座。此情此景,詩興頓起,即席吟誦一首:「海風聖火喚遊子,紅豆樂聲起相思;母校雕牆玉砌改,師恩浩蕩無已時。」只惜北部與中部校友不知何故全部缺席,猶記九十年第一次聖火尋根盛舉,大家相約翌年此時必如候鳥,八方群英會馬中。不料該晚卻落得僅有南部及在地校友獨撐場面,不禁令人感嘆「功名半百隨雲煙,勞碌奔波猶未閒。」屈指算來,我輩校友,都已逾知天命之年,事業功名應已近秋收冬藏之成就與安享;任公職者,甚而已然領得豐厚退休金入袋以頤養天年,亦不乏其人。既然如此,尚復何求?甯為子孫而猶夙夜匪懈者乎?
母校原在現今之中正國小,每當返回澎湖省親或公幹而路過,都會刻意駐足片刻、凝視沉思一番,尤其碩果僅存的東南角那棵欖仁樹,歷任風霜歲月,益加英姿煥發,傲視古今。青澀與輕狂的少年,除了初中第一年於現在校園也有三百六十五天的時光外,其餘一千八百多個日子,卻都悠遊徜徉在欖仁樹的綠蔭下醞釀脫胎換骨、蓄勢待發。懷舊是一種感恩,但也常帶一絲感傷。感恩的是春風化雨、師道山高;筆硯相親、同窗琢磨。感傷的是衣食不足、飢寒交迫;學費無著、前途茫然。
初一的時光,在現今母校的園區馳騁短暫的一年而已。入學時,因剛從鄉下小學畢業,習慣六年的赤腳生涯,腳底皮厚生繭,初入城市,不能適應穿鞋,每當放學步出校門,定即脫鞋,始覺自在。英文是新鮮的課程,既覺有趣與驕傲,又感陌生與惶恐,幸賴班上有幾位留級生,奉之為師而依賴之。國文是山東籍老師,說啥聽不懂,初二、初三雖有更換,仍是雷同。初二英文栽在主動式變被動式,被動式變主動式,每次考試三十幾分,初三幸逢王安九老師,茅塞頓開,突飛猛進,一躍為班上小老師。初一乍見乒乓球與籃球,甚覺好玩,樂此不疲。有次生病,家父以牛車從烏崁專程跋涉到馬公就醫,回程路過母校,赤腳跑進校園向導師請假。
初三畢業,漫長暑假已無功課可做,一面在家放牛,一面試讀老殘遊記,腳步隨牛步,草笠遮陽,一知半解,囫圇吞棗。如今思之,始信任何成長都帶苦澀與掙扎,國文程度的錘煉,自無例外。高一又是全新的局面,國文與英文同時遇見貴人,郭能進老師教學嚴格、表情肅穆甚而帶有幾分肅殺,班上多少人都被當掉留級,所謂嚴師出高徒,我的英文在初三已有基礎,再逢郭老師,如虎添翼,一直延續至大學聯考,竟得八十幾分,傲哉!楊文煥老師,北方人,一口伶俐國語,近乎京片子,據聞曾從軍而官至騎兵團長,但解甲後在母校任教,卻滿腹經綸,課堂上有如談笑用兵,全班同學每逢國文課,如醉如癡,興奮不已,羨煞別班同學。猶記當年楊老師兩句名言「一身傲骨浮人海,半擔殘書作遠遊。」如此氣魄,何等心胸!既有將軍之器宇英姿,更有文人之豪邁瀟灑,堪稱一代大師,令人欽仰,難怪人才留不住澎湖。其後獲台北建國中學羅致禮聘,當然又風靡建中。我等何其有幸,當年政治紛亂,局勢危殆之際,從天降下楊老師,在澎湖荒島作育英才無數,幸哉!無獨有偶,在當年母校還有一位令人著迷的范延中老師,每天西裝革履、風度翩翩,任教歷史,其豪邁瀟灑,可與楊老師並駕齊驅。歷史課是我等的興奮劑,每周渴盼其到來。猶憶范老師論及隋唐之時,則順口吟出「紫泉宮殿鎖煙霞,欲取蕪城作帝家。玉璽不緣歸日角,錦帆應是到天涯。於今腐草無螢火,終古垂楊有暮鴉。地下若逢陳後主,豈宜重問後庭花?」又吟「乘興南遊不戒嚴,九重誰省諫書函?春風舉國裁宮錦,半做障泥半作帆。」說到宋代,則吟出「山外青山樓外樓,西湖歌舞幾時休?暖風薰得遊人醉,直把杭州當汴州。」如此啟發詩興,在我數十年生涯中,雖所讀乃枯燥之法律,但仍深受范老師之教化影響而時時不斷浸淫詩詞之中而怡情養性,充實生活情趣,裨益良多。范老師當年飄逸灑脫吟詩的景象,如今追憶,猶歷歷在目,如在眼前。反觀今日之為人師表者,常見衣著隨便,不修邊幅;能有往日之端裝、高雅、瀟灑、迷人者幾多?
洪青老師教音樂,樂理之教導,一絲不苟。高音、低音譜記號、升降記號,如何算CDEFG調,至今仍牢記在心;藝術歌曲,歷經數十年,信口仍能隨興哼唱,菩提樹、教我如何不想她、魂斷藍橋、珍重再見...不計其數。負笈台北與他人相比,始知母校的音樂教育,非但毫無遜色,甚且高人一籌。林壽英老師教體育,有板有眼,最令人不耐煩的,乃索然無味的墊上運動與跨欄。當時學生最愛籃球,也最好混時間,但証諸軍事學校體育課的項目,始慶幸當年林老師的奠定基礎,亦為他人所難望項背者也。
光陰無情流逝,白髮有意纏隨!母校的遷移改造,抹滅了步履足跡;雕牆玉砌都已不在,但陳進福、侯榮泉、許治本的師顏卻不改慈祥。雖然楊文煥、郭能進等老師已哲人其萎,但風範典型猶存。尤其當每年運動大會重逢相聚,當耳邊又響起「邈邈廣場、堂堂學宮,雄視澎湖、屹立馬公...。」校歌之際,胸臆波濤,洶湧澎湃不已,恨不能時光倒移,重回母校的懷抱,聆聽師長的諄諄教誨、殷殷叮嚀;共敘同窗的晨昏歡笑、憧憬未來。
猶憶民國92年4月1日欣逢母校創校六十甲子,陳進福校長在此之前三年稍歇異鄉流浪,衣錦還校,銳意改革,活化教育,將母校注入一股昂揚奮進的風潮;把全省旅外校友,分北、中、南三區連成一氣,藉每年運動大會之盛典,號召來歸。讓浪跡天涯遊子,得有精神之所依,凡不數典忘祖者,皆能如信徒朝聖者然,一仰母校慈顏,細問芳草可曾年年綠?鶯燕可曾朝朝啼?足跡是否步步遺?歡笑是否聲聲寄?歸來吧!遊子!當您厭倦流浪,看盡人生;當您華髮頻添,步履蹣跚,正是望斷故園心眼,找尋依恃所在,何不奔向母校的呼喚?
92年3月30日新任校長林亨華號召校友回母校,熱情感恩的校友,從四面八方飛奔而來,席開一百桌。開筵前,樂團以五種樂器各別演奏校歌五次,全體校友聞聲肅立,循聲跟唱,同窗好友洪有義教授因與我早已相約,緊隨身旁;眼見其頂上發光,張口高唱,豪邁不減當年。舉酒欲飲有管弦,敬友敬師,觥籌交錯之餘,樂聲流瀉迴蕩不已。我且受邀代表校友上台,以「改造校風,活化教育」向陳前校長致敬;以「後生可畏,青出於藍」向林校長期許。
4月1日校慶盛典,母校頒發第一屆傑出校友獎座,十八位得獎。我忝蒙列名,經由謝宗達老師妙筆生花,其上鐫以「一股豪情,心繫故鄉;滿腔熱血,感懷母校。文采斐然,常發驚人語;律師本色,喜抱不平氣。海風浮雲,遊子猶思聖火情。」絕妙好辭,有些溢美;其餘,如獲我心。溢美部分,雖當之有愧,但母校的評審委員會,據聞歷經多番品論,面對伯樂,只好勉以千里馬居之。同窗洪冬桂,亦在其中,並代表得獎校友上台致詞,以「求真、求善、求美」期勉小學弟、小學妹,並感恩母校師長之栽培化育。久不聞其字正腔圓,且語帶嗲聲之演講,瞬間為之陶醉,時光恍如倒移。
今逢母校80周年華誕,我已早生華髮,又憶起58年前的此刻,能不令人頓興「物換星移幾度秋,檻外長江空自流」之慨?母校的恩情,有如山高水長,令人永懷,不敢或忘!